对，上坟磕头“陋习”是我们这儿的！

	1 我家在山东。 地处鲁西南。 过年期间，上坟是必备项目。 除夕那天或者除夕前一天，大家带着祭品、鞭炮、香、纸，到祖宗、亲人的坟前，烧香、烧纸、放鞭炮，完了还要对着坟头郑重磕一个。 （图片来自网络） 小时候过年，我们特别喜欢跟着大人去上坟。 因为可以放鞭炮，捡哑炮。 捂着耳朵看大人在坟前放鞭炮，鞭炮响完，我们冲上去，趁大人不注意，把哑炮收集起来，找机会再放——过年期间，这是很多孩子的大乐趣。 2 按理说，去上坟，应该一脸庄严，心怀纪念。 但对小孩儿而言，没有什么庄严、纪念之类的概念——大家高高兴兴地去，高高兴兴地回，回来还悄悄向小伙伴炫耀自己捡了多少哑炮。 小孩子在坟前磕头，只是学着大人的样子，随便磕一下。 哪个坟头里住得是谁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，我们并不关心。 倒不是存心轻慢，不知其中滋味而已。 3 我观察过上坟期间大人的神态和行为。 发现他们也没有什么庄严、纪念之类的，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。 日子不容易，一年到头劳心劳力，春节期间才可以放松一下。 有的人一年在外讨生活，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趁着过年相聚，一起到祖宗坟前上坟。 大家又不是表演艺术家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很难挤出庄严、纪念之类的东西，倒是充满轻松自在的空气。 在轻松自在的气氛下，放鞭炮的人叼着烟卷，用树枝挑着鞭炮，绕着坟头把鞭炮放得烟雾缭绕，震耳欲聋…… 放完鞭炮，大家把树枝扔掉，把烟卷掐掉，依次对着坟头磕头。 之后一脸轻松地回家，准备年夜饭。 我曾经以为，这就是上坟的样子。 4 那年，奶奶去世。 在这个世上，我少了一个熟悉的亲人。 过年回家，我还是习惯性地拎着东西往奶奶家跑，到了半路才想起奶奶已经不在。 我放慢脚步，走到奶奶家。 只有一棵枯干的老杏树在院里擎着，没了奶奶的声音。 奶奶已经变成一座坟。 我曾经以为，“意义”就像山岳一样古老——它就在那里，不会新成，也不会消失，亘古不变。 并不是。 那时起，在我这里，“坟”有了不一样的意义。那一个个坟头，有一个是奶奶。 去上坟，变成了去看奶奶。 5 上坟时，我并没表现出庄严和纪念。 我笑着向一年没见的叔父大爷问好，笑着和族兄族弟打招呼，笑着跟那些子侄辈逗乐子。 可到了坟地，我知道哪个是奶奶的坟。 对着坟磕头，我不再只是对着坟磕头。我知道，这是奶奶唯一留下的痕迹。 6 4年前，14岁的族弟的父亲，罹患癌症，去世了，留下孤儿寡母。 14岁，将懂事未懂事的年纪。 过年上坟，这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，嘻嘻哈哈，还和别的孩子抢鞭炮。 我旁观，知道这孩子还没长大。 今年，这孩子已经18岁，念高中。 过年上坟，放完鞭炮，磕完头，大家往回走。 这个孩子没走，蹲在他父亲的坟前，低着头，一声不吭。 领他来的同族大伯回过身来，要带他走。 他不动。 我跟同族大伯说，你们先回吧，我待会儿跟他一起走。 同族大伯回去了，边走边摇头。 那孩子继续在他父亲的坟前蹲着。 我说，别不说话，在这儿跟你爸絮叨絮叨这一年干得怎么样吧，学习成绩、将来打算什么的，都絮叨絮叨，我到那边待会儿。 我忘了多长时间。 那孩子才拎着东西，走出坟地。跟我说，哥，咱回去吧。 我说，心里是不是好受点了？ 他说，嗯。 我说，以后不管怎么样，每年都来对着你爸的坟絮叨絮叨，汇报一下这一年都干了什么，干得怎么样。 他说，嗯。 他问我，哥，我看每次上坟你都站俺三奶奶坟前很长时间，是不是也在汇报。 我说，是。 他说，嗯。 或许，这个孩子在4年前就已经长大。 他也在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别人。 7 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。 大多数都是凡人。活一世，留不下什么东西。 千古万岁、永垂不朽之类的，跟大多数人不沾边。 社会主流不会记住他们。 最可能记住他们的，只有他们的子孙后代。 可子孙后代也要忙于生计，没法时时刻刻想着他们。 只好在一个特殊的日子，用这种特殊方式，提醒一下自己——先祖们在这里，我们是这些先祖的后人。 8 为什么要记住先祖？先祖已逝，活着的人好好活不好么？ 小说《白轮船》中，那个小孩和驾驶兵有一段对话—— “爷爷说，人要是不记住自己的先祖，就要变坏。” “谁变坏？人吗？” “是的。” “为什么呢？” “爷爷说，那样的话，人做了坏事就不怕丑了，因为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们都不会记得他嘛。也没有人做好事了，因为反正孩子们都不会知道。” 况且，为什么觉得“记住先祖”跟“好好活着”，是二选一的对错判断题呢？ 9 这些年，喷子们好像没得喷了，很多人居然开始喷上坟磕头，说这是一种陋习，说大清已经亡了上百年，居然还有人动不动就屈膝下跪。 他是你先祖，他就是你先祖，跟大清不大清没关系。 我们很珍惜自己的膝盖，不会动不动就跪，我们见了先祖才跪，并没有觉得可耻。 反倒有些人，身体是站着的，内心里却动不动就跪——给金钱下跪，给权力下跪，给洋大人下跪，随便一个洗脑就能把他洗跪，唯独不给自己的先祖跪。 这些人才是千年的奴才种子。 10 有人说，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去纪念。 你认为的更加文明，只是你认为的更加文明。 三尺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，有人管它叫长凳，有人管它叫条凳；有人煎黄花鱼用葱段，有人煎黄花鱼用葱丝。你没必要非得分出个对错，更没必要冷嘲热讽，抡起大棒子把自己看不惯的打死。 看到自己没见过的、不习惯的，就冲上去厮打，不也是巨婴行为么？ 世界很大，人类很渺小。 不要太傲慢，别动不动就就觉得自己代表正确和正义。